大昭御天五十一年,正值寒冬之际,北风呼啸,天地间银装素裹。
寂静的室内,婢子把地龙燃得更热了几分,便默默退去。
坐在桌案前的女子秀眉紧蹙,头也不抬地翻阅着账本。
这女子是京都季家的掌舵人季箐,季家人丁单薄,到了季箐父亲这一代只育下一双儿女。
儿子从小体弱多病,毫无经商天赋,身为长女的季箐只能独挑大梁。
虽为女子,季箐却胜过无数男儿,不仅守住了家业,更是将生意扩至全国,成为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女首富。
世人都道季家富可敌国,殊不知,季箐半年前到外地巡视生意,突遭意外,导致双腿不良于行。
季箐只能将生意交由底下人打理,账本定期送到府上让她过目。
起初还好,但时间一久,账面上的亏损越来越明显,挪用资产的却是她丈夫洛安宸。
想到洛安宸,季箐面上寒霜更甚,自她出事后,洛安宸态度大变不说,来她房里的次数也逐渐减少。
可笑!若不是她倾力相助,凭他洛安宸一个落魄子弟能有今日的地位?
季箐和洛安宸是幼时定的亲,当年季父外出行商时遭遇劫匪,被身为猎户的洛父所救。
季父感激之下,与之定下娃娃亲,并给了信物。
洛安宸未继承父业,一心考取功名,待双亲故去,他拿着信物投靠了季家。
他待人真诚,勤奋上进,季父病重时又如亲子般侍奉,季箐才与他成亲,资助他考取功名。
洛安宸确实有才,科举高中了状元,但初入官场时,过于莽撞得罪了权贵,季箐损耗了大半家财才平息祸事。
突然,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季箐的思绪。
这雪扫了下,下了扫,总覆了一层在地上,人一行走就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季箐耳力极好,一听便知来者何人,门一推开,果然是她母亲田氏。
因保养得宜,妆容精致,田氏年逾四旬,仍风韵犹存。
见季箐在看账本,田氏眼里闪过一丝恼意,很快又露出个笑面儿,责备说,“让你不可劳累,你又不听。”
“娘,不过看个账本,费不了神。”季箐笑道。
“箐儿,你弟弟如今大了,该让他替你分忧才是。”
“阿昭体弱也不宜操劳,何况他志不在此。”
季箐眸色微黯,这不是田氏第一次提出让儿子接管生意了。
田氏向来重男轻女,认为家业全是儿子的,女儿不过代为打理,如今女儿成了废人,更应该归还儿子。
“罢了罢了,且不说其他,你得顾好自个的身子。”
田氏佯叹了口气,接过身后婢子呈上的汤盅,继续道:“这是娘让厨房煨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,最是补人。”
“多谢娘。”季箐接过汤盅,在田氏关切的目光下,将汤饮尽。
抬头时却捕捉到田氏不自然的神色,季箐心下一紧,“娘?”
田氏像被惊到一样,嗫嚅问,“味道如何?”
季箐刚要回答,突然腹部一阵绞痛,手中一松。
咣当!汤盅摔得破碎,残留的汤汁一溅到地上发出呲呲的声响,混杂着白色雾气。
季箐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田氏,“娘,为、为什么要杀我?”
田氏眼眶一红,一下子就哭了起来,“箐儿,别怪娘,你都这样了,活着也受累,还不如早些解脱。”
季箐唇边逸出一抹讥笑,“你是为了阿昭吧,他可知你这么做?”
与田氏不同,季箐的弟弟十分依赖她,姐弟俩的感情很不错。
“他不知。”田氏别过头,不敢正视季箐怨恨的眼神。
“那洛安宸知道吧,当初那场意外,你知道多少?”季箐死死咬着唇,痛苦地问道。
她原本只是怀疑洛安宸,眼下看来,也许田氏早就知情。
田氏好像被戳中什么一般,情绪蓦地失控,“洛安宸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,也只有你蠢得以为他真的爱你,把本该属于你弟弟的东西都给了他!”
“是不是他怂恿你这么做的、咳咳……”
季箐话还没说完,便剧咳出大口大口漆黑的血。
田氏愤然说,“就算没有他,我也不容许你霸占昭儿的一切。”
“到了现在,你还认为我会和阿昭争夺家产?”
纵然极力忍住,季箐的眼泪仍止不住狂涌,腹部的巨疼亦比不上心口的疼痛。
“难道不是?”田氏想到儿女间的相处,不禁感到心虚。
好像为了说服自己似的,田氏拔高嗓音,“反正你也是废人了,你死了,我和昭儿都会好过些,只能怪你自己!”
怪她?怪她什么?
怪她不应该以女子之身一力撑起父亲留下的家业?
当其他女子待在闺中绣花抚琴时,她却到处奔波,受尽冷眼,吃尽苦头。
季箐自嘲地苦笑,“娘,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偏心,却没想到你竟偏心到置我于死地,我也是你亲生的啊!”
田氏拼命地摇头,“箐儿,不要怪我、不要怪我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死了,阿昭就能得到季家的一切?洛安宸连我都害,何况你们?”
季箐恨田氏狠心,更恨她的愚昧,被洛安宸利用了还不自知。
“不,洛安宸都要娶别人了,他答应不会和昭儿争。”田氏道。
季箐愣了一瞬,“他、他要娶谁?”
“别说了,你安心地去吧!”田氏说完,死死地掐住季箐的脖子。
季箐脖间巨疼,无力再挣扎,她恍惚低喃,“你会后悔的,季家完了……”
“你太歹毒了,怎能诅咒季家?箐儿、箐儿……”
田氏脸色大变,一旁的婢子上前探了季箐的鼻息,“夫人,小姐殁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