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沐晓跟着林安在人群中穿梭着向南走去,教武场的南边紧挨着几处民居,有一条胡同幽幽通入。因为距离选武擂台比较远,又有几棵灌木和白杨树遮挡视线,所以这儿几乎没有人。
江沐晓走在林安身后向这边远远一看,确实发现粗壮的白杨树枝干旁仿佛有人影晃动,但身形却像是男子。也不知怎地,他突然有一种“近乡情怯”的感觉,心脏砰砰直跳犹如擂鼓。
林安竟比他还要着急,在前面走的飞快。
其实林安并不是头脑简单,只是他想不到江沐晓骗他的理由。在他的眼中,江沐晓毕竟初来乍到,又是一个外族人,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?
同时在他的心目中,林灵帮助江沐晓也不过是因为她心善而已,他可不知道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的事情,也不知道林灵做饭总是多做两人的量,更不知道江沐晓与林虎的过节。
这样的一个人,又有什么理由拿这件事骗自己呢?而且事关自己的大哥--林正,他便更加不敢马虎了。
江沐晓也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小跑着,就在离那几个人影还有十步的距离时,他看清了几人的身影: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,和林安一般身材精壮,皮肤黝黑,对着白杨树的背面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白杨树后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儿,看模样似是林灵。
江沐晓突然想起那老妇的话语,心中不自觉地发起酸来。
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听到动静转了出来,看到林安惊喜地叫了一声:“林安哥来了!”
随后又看到林安身后的江沐晓,他的脸上瞬间露出警觉的表情。
“真的?林安哥......”随后是那道江沐晓寻找了一个早晨的身影从杨树后面闪了出来。
江沐晓的心倏然沉了下去,如坠深渊。因为他分明看到林灵喊着林安哥出来时,眼睛里露出来的又惊又喜的光芒,然后她看到了自己,眼神中的光又突然消失了,变为了愕然和诧异。
“小木匠?你怎么来了。”林灵怔了怔,奇道。
江沐晓的脑海中轰然响起刚刚那老妇的话语来:林灵这丫头可是极善良的,有不少家的儿郎惦记着呢......惦记着呢......
只是此刻在他的脑海中,老妇人憨态可掬的话语已经扭曲成了如同鬼魅般的声音,不断的回响。
林灵与林安从小一起长大,青梅竹马……江沐晓看了看林安结实的背影,自动脑补着两人可能的关系,心中顿时醋海翻腾。
“喂,我问你话呢。”林灵见他也不说话,脸色也不太好,还以为他旧疾复发了呢。
她昨天已经提醒了江沐晓不要掺和进选武的事情中来,所以现在见他心下也有些惊奇。
听到动静,白杨树后又出来两个男子来,与林安和最先出来的那一个一共是四人,也不知道林灵和他们四个在商量着些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。
江沐晓嘴巴张了张,直觉话到嘴边但又如鲠在喉,就看到林安凑到林灵耳边,轻声道:“江老弟说有要事要跟你商量,好像是关于林正哥的。”
“我阿哥?”林灵狐疑地瞄了江沐晓一眼,心下暗想:江沐晓与阿哥根本就没见过面,阿哥连江沐晓这个人可能都没听说过,他又怎么会知道我阿哥的事情呢?就算报信也不会找他呀。
“我看他可能是旧疾复发了。选武也快开始了,你们先去做准备吧,就按林安哥的计划行事,我在这儿先帮他治伤。”林灵环顾了一下几人,说道。
“也好,那我们先走。”林安想了想,重重地点了点头,像一个将要奔赴沙场的勇士般带着三人走向擂台,临了还拍了拍江沐晓僵硬的肩膀。
江沐晓回头看向他时,一双眼睛幽幽怨怨的,活像一个将要守寡的年轻小媳妇儿。
“来,到这儿说。”目送林安走远,林灵朝江沐晓招了招手,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。
江沐晓看着林灵袅袅婷婷的背影和乌黑如瀑的秀发,深深地吸了几口气,即使心情沉重如山,脸上也尽量做着轻松的表情,以掩盖他那作为男人的自尊心。
直到林灵又回头看他,他才迈步慢慢地跟了上去。
走到那棵白杨树下,四周已经再没有别人了,远处的喧闹经过几处灌木丛的阻隔声音也小了许多。林灵回过头,对上江沐晓的双眸,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“你......脸色好像不太好。”林灵看他脸色蜡黄,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般。
“没事,可能今天起早了吧。”江沐晓嘴角有些僵硬,语气淡淡地道。
“你怎么到教武场来了,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林灵一脸担忧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。
“林安带我来的。”江沐晓道。
“林安哥?你怎么让他带你来的?”
“我骗他说跟你有急事,是关于你阿哥的,他就带我来了。”江沐晓如实说道。
“我就知道......”林灵一撅嘴儿,状似嗔怪:“我就知道你若不用些阴谋诡计,林安哥是不会带你找到这儿来的。”
江沐晓自嘲般嗤笑了一下,说道:“难道我还不能来了吗?
”你问完了吗?那该换我问了吧。”
“嗯?”林灵看他眼神冷冷的,似乎有些不对劲。
他跟江沐晓的关系一直比较微妙,明明才认识了几天,但有时候聊起天来又像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一般。
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还有礼教大防,即使认识了许久的男女,见面聊天时也都是谨遵礼教,丝毫不敢逾矩。
但江沐晓却没有这样的观念,说话行事不拘小节,跟他聊天时听一些新奇的观点、几个好笑的段子,每次都能让林灵心生欢喜。
所以看到江沐晓这个样子,她心中不禁打起鼓来。
她哪里知道,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既心灰意冷又期待被关怀,明明心存情愫却又死不承认的矛盾集合体。
还不等林灵回答,江沐晓就开口问道:“他们几个是谁?”
“林初、林保、林安和林亮,他们都是我阿哥的发小,也是和我一起长大的,过了选武我就介绍你们认识。”
除暴安良?名字倒挺好记……江沐晓淡淡道:“你出了什么事,在跟他们商量些什么?”
虽然对江沐晓质问一般的口气很是不解,但林灵还是耐着性子说道:
“还不是这次新兵选武的事嘛,昨天中午从你那儿回来之后,我就去找了林安哥商量对策,废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,终于想到了一个应对之法。虽说此法损失有些大,我也极力反对,但他们都是阿哥从小的玩伴,林安哥一说他们便直接同意了。”
“于是就是现在这样了,也不知事情可不可为。”林灵一摊手,又担忧地朝林安那边望了一眼。
原来林灵跟林安早就有了解决这件事的计策了,可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情……那自己昨夜冥思苦想,想到主意还兴奋的睡不着觉到底又算什么?想到这儿,江沐晓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,不阴不阳地道:
“也是,林安与你从小便相识,青梅竹马的,你有什么事情肯定是先找人家商量呀。我只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木匠而已,亏我还为你苦思到半夜,你有了主意却要瞒着我,到现在还不肯说。既然早要这样,那干嘛最开始还要对我曲意温存?”
饶是林灵温和的性格,现下也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惹恼了,她既不解江沐晓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,又恼怒他的无端指责,便也怒气冲冲地开口呛道:
“你今天怎么了,谁知道你半夜在干嘛,我昨天不都告诉你了吗,让你别掺和这档子事,你干嘛还非要来呢?”
“我当然不该来,我若来了岂不是正好耽误了你跟林安的好事?”江沐晓精虫上脑,立马反唇相讥。
林灵怔了怔,回过了味来,被气得身体都隐隐发抖起来,乌黑如点漆般的眸子里早已氤氲起一层雾气,看着江沐晓一副不可理喻的嘴脸愤恨道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,怎能随意辱没我的清白,不让你来还不是因为你,你的身份还未明确......”
“怎么,是被我说中了吗?照你这样说,你瞒着我还是为了我喽,那都是我的错喽?”
“你发的什么神经。”林灵急了,一股委屈涌上了心头。
江沐晓哼了一声道:
“还说我的身份没明确,怎么还没明确了,全寨子的百姓哪个还怀疑我了......不信任我就直说嘛,那你昨天干嘛还要跟我说起新兵选武的事,干嘛平时还要对我这么好,现在又这般假惺惺的。只怪我自己太傻,一厢情愿,还为你的事这么上心,真是,你......”
江沐晓正血气上头、愤愤不平地说着,却突然发现本来两个人的吵架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在大喊大叫了。他的语气慢慢就虚了下去,然后便看见了眼眶中充盈着两包泪水的林灵。
林灵清丽的鹅蛋脸此刻都因流下的泪水而变得模糊起来,江沐晓被她委屈又哀怨的眼神儿盯得发毛,气势顿时就颓了下去,意识也被吓得慢慢清醒过来。
林灵脸上满是泪痕,但表情却十分倔强,她抽噎了一下,一字一句地盯着江沐晓的眼睛说道:
“我告诉你江沐晓,现在寨民是都不怀疑你了,那是因为他们都信了你编的鬼话。什么族长苦求县太爷,你还都当真了?等我父亲猎狐一回来,你登时就会露馅。”
“若你安分守己,我或许还可以将你的事情跟我父亲慢慢的说,而且这件事只能我去说,你才算生机尚存。可你若是掺和进了我们族内的事务,得罪了人,被有心人刻意算计,那就等着我父亲回来将你当做山匪处置吧。”
这番话入情入理,将江沐晓的假身份一事剖析的水落石出,江沐晓顿时就听傻了。
“你不是还想知道林安哥的计划吗?好,那我就告诉你。”林灵继续道。
“这次新兵选武的规则是打擂台,谁想争夺头领之位谁就上去与人对擂,打赢了的继续守擂,直到最后一个还站在台上的便是赢家。”
“于是林安哥他们想在选武开始时用激将法逼林虎上场,然后四人再轮番上阵,展开车轮战。他林虎再怎么厉害,也不可能连续打败他们四个人。”
“只是苦了最先上台的两个,肯定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。而你呢?却什么也没干,只知道在这儿乱发脾气,辱人清白!林虎是小人,你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......”
林灵正一脸愤恨地说着,突然听到远处一声铿锵的铜锣敲响,随后便是战鼓隆隆如同万马奔腾。
她知道这是新兵选武快要开始了,最后狠狠地剜了江沐晓一眼,留下一句“好自为之”,便擦着眼泪跑开了。
只剩下了江沐晓呆站在原地,呆若木鸡,如同遭遇了倾天雷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