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,婚礼如期而至,从夏侯府到东陵琛的王爷府一路都有带刀侍卫全程戒严,倪挽被看热闹的众人推搡着,麻木地望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经过,八抬大轿上的新娘子想必就是顾淮安心心念念的夏侯绫,可她心里对他能有半分惦记吗?
尽管他不曾挽留,倪挽却未曾真正离开。
倪挽不知不觉走到了熟悉的客栈附近,此时的客栈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捕快,看样子真是开始搜查了,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,她慌了神,一时间只能呆在那里。
“有没有见过这个人?”看样子,应该是拿着顾淮安的画像在搜捕,幸好,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,于是她故作淡定地继续向前走,在正对客栈的胭脂铺里假装挑选商品,耳朵却没闲着。
“这个,”店小二这突如其来的审问吓得不轻,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画像,看清面容后顿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,手指缓缓地指向楼上,“这位好像是昨夜来这里投宿的客官,不过小的也不敢确定……”
“废话少说,赶紧带路!”
“是是是,爷您跟我来。”店小二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,点头哈腰地走在前面给官爷带路,倪挽怔怔地回过头来,看着他们朝楼上走去,也许下一秒顾淮安就会被带走、被抓进衙门,然而她却无能为力。
懦弱的眼泪从两颊滑落,她只能轻声地说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将军府。
顾明诚的灵柩被人抬走时,捕快刚好押着顾淮安进门。方才还抚摸着自家儿子的棺木憔悴神伤的顾老夫人,一见到顾淮安便收敛了丢魂的模样,在侍婢双喜的搀扶下走到他身边,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,声音哽咽:“都说养虎为患啊,我真是后悔当初留了你。”
“大娘,我只说一句,大哥不是我杀的。”顾淮安望向那方漆黑的棺木,眼里写满了疲惫。
顾淮安与顾明诚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,但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数十载,他承认,庶出的身份曾让他心有不甘:明明他样样不输大哥,为什么父亲就是不肯重用他?由于母亲是妾,就连他这个顾府二少爷的身份也像个笑话。自小便不受待见,寄人篱下的感觉更是令人愤恨。随着父母相继去世,大娘和大哥对他的态度可以用熟视无睹来形容,但就算是这样,他也一直在府里谨言慎行,希望余生能与他们和睦相处,更别提对他们起杀心了。
为什么,他的一再忍让,却落得如此下场?
“你是不是以为明诚死了,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继承顾府的家业?我告诉你,不可能!我要你杀人偿命,就算顾府从此无后,就算让我死后无颜面对老爷,就算赔上整个顾府的性命,我都要你死!”顾老夫人撕心裂肺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唏嘘,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,最后甚至咳出血来,丧子之痛不言而喻。
“既然大娘已经认定了我就是杀人凶手,多说无益。”顾淮安只好苦笑。
“把他给我关起来,严加看管。”顾老夫人说罢拂袖而去。
“夫人,”双喜服侍顾老夫人多年,也算了解夫人的脾气,今日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,哀痛在所难免,但夫人的言行举止确实过激了一些,毕竟还没有充足的证据,仅凭外界的风言风语便撂下狠话,万一官府查出事情不是二少爷所为,而他又记恨这事的话,一旦他哪天飞黄腾达,定然不会让夫人往后的日子好过,“恕双喜多嘴,今天夫人这样对二少爷,日后恐怕对您不利啊。”
“双喜,明诚死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倒不如跟着他去了。但我不想看着顾府偌大的家业落在一个庶出的野种手里,不能让他娘那个狐狸精含笑九泉,更不愿意把原本属于明诚的东西拱手让人,”顾老夫人躺在床上,有气无力地跟双喜说着话,苦涩的笑容蔓延嘴角,“我就是想让顾府彻底毁了,我儿子得不到的,别人的儿子也休想得到。外面的流言蜚语就是我安排人散布出去的,目的就是至顾淮安于死地,其实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,早已不重要了,就算查到了,我也斗不过……斗不过啊。”
“夫人……”看样子,夫人应该知道真凶是谁,却无可奈何,只好把怨气都撒在二少爷身上。双喜深谙夫人的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,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无力回天,便不再言语。
说来可笑,这顾府的地牢,顾淮安不是第一次进,然而这一次,却是他心甘情愿被囚于此。没有了夏侯绫,生亦何欢,死亦何惧?
前几日他经历了人生中的起起落落:得知夏侯绫被皇上许给十二皇子时心灰意冷,与她约定私奔时满怀憧憬,被大哥顾明诚派人追杀时难以置信,掉进猎户挖的捕兽陷阱险些丧命,又意外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兄弟救活却不甘偷生,在客栈的窗边目睹夏侯绫风风光光地出嫁时万念俱灰,然后被当成害死大哥的凶手被抓回顾府,遭到大娘的羞辱时麻木不仁,如今还被关在这幽暗的地牢里坐以待毙。
纷纷扰扰的事情接踵而至,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同一个人:夏侯绫。他的绫儿,夏侯府的大小姐,十二皇子的妃子——夏侯绫。当他遇到这些波折的时候,她人在哪里?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又算什么?千百个想要放弃活下去的念头,都敌不过想见她最后一眼的执念,可她又会在意吗?他宽慰自己说,她也是身不由己,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既有的现实——她没有来,她不要他了,否则顾明诚又怎么会让阿勇假扮成她,特地在杀他之前给他一个残忍的真相?
哪怕是在城郊等到了她,自己再被刺客杀死都好,只要她出现了,他会拼命护她安好,到时候任何结局他都能够欣然接受。别人都说爱情是成全、是牺牲,可是他做不到,他无法宽恕她的背信弃义,更无法原谅她的自私冷漠。
想来,是他太执着了呢。
顾淮安在这绝望的夜里暗自发誓,倘若她再次出现,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——既然那一夜她没有出现,就永远不用出现在他面前了。
地牢。
“顾淮安、顾淮安你没事吧?”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盘旋,顾淮安动了动身子,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,吃力地睁开眼睛,发现是送餐的下人,再仔细一看,这不是那天救他性命的小兄弟吗?说来惭愧,他竟然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。
“你怎么……成了顾府的下人?”顾淮安艰难地蠕动着嘴唇,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,“咳咳,你要是想混进府来救我,大可不必——太冒险了。”
顾明诚是顾老夫人的命根子,如今儿子没了,杀人凶手被自己捏在手里,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,她之所以没有把他送进官府,意在亲手送他上路,这几日对他用尽私刑,却命人准备饭菜强行喂他吃下,为的就是留他半条命慢慢折磨,真是最毒妇人心。
“大可不必、大可不必!要救你的人是我,心甘情愿冒险的也是我,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必!?”倪挽看着顾淮安苟延残喘的样子,心疼得眼泪直往下掉。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,露出的部分也已经皮开肉绽,没有一处完整,想起那日在客栈见他细皮嫩肉的样子,跟现在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妇人!?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,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,他才十六岁,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至于把他弄得遍体鳞伤?
“我说,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,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?”顾淮安见倪挽落泪,觉得于心不忍,同时又有些疑惑,想来是“他”年纪尚小,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吧。
“顾淮安你个蠢蛋!”倪挽一边抹眼泪,一边把饭盒打开,将盛好的饭菜端到他嘴边,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,“给我好好吃饭,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。”
“小兄弟,你的大恩,顾某唯有来世再报。”顾淮安看着倪挽为自己着急,内心感激又无以为报。
左一个“小兄弟”,右一个“小兄弟“——这个顾淮安的视力究竟是有多糟糕?倪挽在心里愤愤不平,又不想贸然坦白自己是姑娘家的事实,总觉得时机未到,可是他还能等到她开口的那一天吗?
“顾淮安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