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城。
“卖包子哎~正宗狗不理包子哎!”
“糖葫芦,又甜又香的糖葫芦啦~”
集市里人声鼎沸,各家店铺小贩都卯足了劲儿,搬出十八般武艺推销着自家的商品,东家的绸缎庄,西家的胭脂铺,你来我往,生意兴隆,买主和卖家脸上自然都染上了喜气洋洋的红云。然而车水马龙之间,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伫立在街头,一张小脸拧成苦瓜,久久未能舒展。
“快来人啊,有没有人能帮帮我啊,我的荷包被偷了!”倪挽那张拧巴的苦瓜脸终是憋不住了,干脆放声嚎啕起来。苍天,莫非她出门看错黄历了?上面明明白字黑字写着宜出行、宜嫁娶啊!唉,好不容易逮着彦青会诊的病人多、忙不过来的机会,让她可以一个人下趟山——没想到第一次单独行动就遭了贼惦记!
方才药铺的钱掌柜把采购清单上的药材准备妥当,倪挽豪气冲天地将手往裤腰一伸——好家伙,别说银子了,连她辛辛苦苦绣了大半个月的荷包都给让人顺走了。钱掌柜倒是好说话,兴许是见她买的药材多,当她是个大主顾,便一直拱着手眼巴巴地候着她掏银子,没想到等了大半天,倪挽愣是没摸出一文钱来。
倪挽见人家伸手半天,羞愧得满面通红,只得吞吞吐吐的说了句“没钱”。
钱掌柜一听这话脸立马阴沉下来,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:“这位客官真会说笑,哪有买东西不带钱的理?这药材一钱一钱地按您的单子给称足了,就是不买,也得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不是?”
“不是没带,”倪挽的声音弱了几分,显然底气不足,“好像是被人偷了……要不,您把这些药材送我得了?”
“送你?”钱掌柜皮笑肉不笑,大手一挥,“来人呐,送客!”
“不,不用送了,我自己会走……”倪挽预感到大事不妙,慌忙摆摆手,果然,药铺里突然出现两个彪形大汉,身材之健硕令她不由得虎躯一震,下一秒,她已经被那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架起来扔到了大街上。
火辣辣的感觉依旧在屁股周围盘旋,转眼间,倪挽已经在大街上蹲了快一个时辰,腿都已经麻木得不是自己的了,她可不想因此残废,拍拍大腿站起来,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吼了一嗓子:“救命啊!”
路人显然被她嘹亮的大嗓门震撼到了,纷纷回过头来。
“各位乡亲父老,小弟出门在外,荷包被人偷了,各位能不能行行好,给我筹点银子当盘缠回家啊!”倪挽正准备好晶莹剔透的眼泪,准备哭诉一番,好求得路人的帮助,要个七八两银子度过难关,可没等她狮子大开口,路人早就自顾自地忙自己的去了,哪有闲工夫管她的破事。
“唉,真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,我大晏城的子民怎么能如此冷漠呢!”倪挽懊恼地捶了捶脑门。
“小兄弟,连装备都没带,你这不专业啊!”旁边的小乞丐指了指自家的高级装备——一只破得不能再破的碗,又扯了扯他身上褴褛而脏旧的衣衫,“学学我吧,一天好歹还能赚个几两银子。”
“几两银子?!”倪挽显然低估了丐帮的福利,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青灰色的棉布长衫,恍然大悟——莫非是因为她穿的是男装,掩盖了婀娜多姿的女儿身,所以刚才的苦肉计才无人问津?
咳咳,用彦青的话来说,一个绝色美女可以拯救一座青楼,而她那扁平不堪的身材,估计能搞垮一座青楼。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倪挽幼小的心灵。好歹她也是正值豆蔻年华的人,就算没有凹凸有致的身材,一张青春无敌的脸蛋总还是有的呀!
“这位小哥,”倪挽挨着小乞丐坐了下来,还讪讪地凑近了几分,语气带着些许讨好,“咱俩萍水相逢也算有缘,今天我实在是需要银子应急……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小乞丐意识到倪挽来者不善,恐怕是冲着他的私人财产来的,于是警惕地将自家破碗死死地护在胸前,牢牢盯着她缓缓伸过来的手,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莫非你还想抢乞丐的钱?”
“想多了,抢钱这种下三滥的事我怎么干得出来?”倪挽一脸的正义凛然,“那个,你能不能把你的装备借我一用?”
“传递装备是入帮仪式的首要环节,你想加入我丐帮,得先交入帮费,我看你,连只像样的破碗都没有,还是趁早滚蛋吧,别影响我工作!”小乞丐轻蔑地扫了倪挽一眼,端着自己吃饭的家伙高冷地挪了个地,摆明了跟她划清界限。
“这年头,连乞丐都这么傲娇了吗?乞讨这么没技术含量的事,我还不稀罕呢!”倪挽的嘴角轻微抽搐,把乞讨说得那么高大上,让辛勤的劳动人民怎么活?
眼看筹钱大计破产,又不能空手而归,倪挽心灰意冷地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,瞄到一个正在为自己误踩了别人一脚而慌忙道歉的行人,忽然她灵机一动,心生妙计。
“驾——吁——”一辆马车拨开人群疾驰而过,车夫一心赶时间,没留意从街角突然蹿出的黑影,敏感的马儿却被这不速之客惊着,嘶鸣一声,前蹄高高扬起,那道黑影却顺势闪到了马蹄之下,车夫一把拉住缰绳扭了个头,下车一看,竟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歪倒在地上。
“小伙子,小伙子……”无论车夫如何着急上火地叫唤和推搡,倪挽只管装晕,直到他说,“有没有人知道附近的医馆啊?”她才装腔作势地揉了揉额头,一脸痛苦而懵懂地抬起头。
“我这是被马车撞倒了吗?啊,我的头好痛,好像快要裂开了。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,倪挽在彦青手下做事,见过千奇百怪的病人,装个病痛简直易如反掌,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车夫,泪声俱下,“大叔,我死了不要紧,请你记得到晏城十里外的葛家庄找到我娘,告诉她,下辈子我还要做她的儿子,继续孝顺她!”说完,头一扭,再次装晕。
方才的小乞丐瞥见这一幕,嘴里的馒头生生掉了出来:这演技,不去梨园当唱曲可惜了啊!
“小兄弟,小兄弟……”车夫被倪挽的二度昏迷吓得不轻,以为自己摊上了大事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,“你可不能死啊,我一个穷拉车的,上有老下有下的,家里没了我没法过啊。”
“大叔,你没钱没关系,你家主子有钱就行了,毕竟马车是他的!啊,我的胸口突然好痛。”倪挽猛地睁开眼睛,给车夫支完招后继续晕,她方才一眼就看出来马车上的装饰低调奢华有内涵,车上的主绝非小门小户,不讹上一笔简直对不起青阳山上的父老乡亲!
车夫见她第三次晕倒,还以为刚刚那是回光返照,抱着她哭得更加伤心。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群众,纷纷指着倪挽感叹生命脆弱。
“老袁,怎么了?”马车上的帘子被折扇挑开,顾淮安见车子迟迟不往前行,嘈杂声又不绝于耳,只好下车一探究竟。
“二少爷,”老袁见是顾淮安下了车,慌忙抱着倪挽跪倒在他跟前,接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,“都是小人一时糊涂,为了不耽误您出城心急了些,一不留神撞了人,这下可如何是好?要是小人被关进大牢里,一家老小的生计就犯难了,再说,我也没银子赔给人家,恳求少爷帮帮小人,否则小人、小人实在是……”
“你先别着急。”顾淮安明白老袁是顾府多年的老车夫,车技娴熟,定然不会平白无故地伤人,再看他怀里的少年,一没见血,二没见淤青,哪有身受重伤该有的样子?
“小兄弟,你醒醒,”顾淮安俯下身,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倪挽的肩,见她丝毫没有反应,断定她是假装的,于是不慌不忙地拉过她的一只手,装模作样地给她把脉,神色凝重地说道,“鄙人不才,只学过几日医术——这脉象紊乱,确实是将死之兆……”
倪挽正暗暗鄙夷这个二少爷不学无术还妄下定论,真是草包中的战斗机!哪想,顾淮安一句话却让她顿时手足无措:“反正她也是将死之人,就不用看大夫了,不如随便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,银子我出。至于她家人的生计问题,全由我解决。”
“二少爷,您不是跟小人开玩笑吧?这人还没死……”老袁在顾府这么多年,知道这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,这草菅人命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做的,可今天怎么……
“老袁,一切听我的。”顾淮安将折扇往微翘的朱唇上轻轻一点,冲老袁狡黠地眨眨眼。
“是,二少爷。”老袁瞬间秒懂了二少爷的用意,连忙将倪挽抱起来就往马车上塞。围观的人群见是将军府的二少爷,都不敢吭声,可怜的倪挽本想敲诈人家,现在却快被人活埋了,赶紧挣扎着跳起来。
“喂,”倪挽气急败坏地跺脚,指着顾淮安的鼻子破口大骂,“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人性,明明不会把脉还非要不懂装懂,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大活人给埋了,这还有王法吗?”
“挺精神的嘛,哪里有将死之人的样子。”顾淮安利落地将手中的折扇打开,一边慢条斯理地扇风,一边皱眉摇头,“小兄弟此言差矣,我家的马车在街上好端端地走着,是你突然冲出来,把我的马儿吓着不算,还装出一副快死的样子讹人钱财,没人性的好像是你吧?兵不厌诈,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。”
看到倪挽活蹦乱跳的样子,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瞬间秒懂了,纷纷朝顾府二少投去赞许的目光,顺带着也对倪挽的恶劣行径报以鄙视的态度。
“你你你,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,我就是被你家的马车给撞了,不信你问围观的老百姓,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!”倪挽被揭老底气急败坏,她就是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春风得意的样子,这位二少爷害她捞不到银子也就算了,还让她当中丢丑,简直不能饶恕!
“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……”一时间,看热闹人群作鸟兽散。唯一留下的就是被倪挽勾搭过的小乞丐,端着一只破碗在原地偷笑。
“乞丐兄,够义气!”倪挽走过去准备拍拍小乞丐的肩,毕竟相识一场,他还是挺她的!万万没想到,没等她把手搭过去,小乞丐已经没了影。
方才还人头攒动的案发现场顿时空无一人,仿佛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了一圈结界,路人纷纷绕道而行,秋风卷过一片烂叶子,不偏不倚地贴在倪挽尴尬万分的脸上:“连乞丐都敢弃我而去……也太伤自尊了吧!”
“老袁,走。”顾淮安见状抿嘴偷笑,却遭到倪挽的目光射杀,他不以为意,径自上了马车。
“慢着!公子何人,速速报上名来,今日之辱,小爷我来日再报!”倪挽最看不惯闷骚的男人,明明出了大风头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把她羞辱了一顿还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?
“在下顾淮安,后会无期。”顾淮安微微一笑,拱手作揖,话未落音,帘子已然落下。
“喂,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!你娘没教过你,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吗?懂不懂礼貌啊你?”倪挽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,又气又恼,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,她纵身一跃坐到了车尾的横木之上,发誓要与这个奸诈小人斗到底:后会无期?没门!
马车出了城,在落日的余晖里缓缓朝城郊驶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