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弟弟是龙凤胎。
落地那日家里来了一位讨水喝的算命先生。
他盯着我们瞧了半日,蹦出一句话:“双星落地,一吉一凶;煞气遮日,真假难辨。”
爹娘重男轻女,认定弟弟是福星。
他们嫌我晦气,决定把我丢到山里喂狼。
1我被村里人发现,救了回来,送到里正那里。
爹娘嫌弃村里人多事,不肯接我回去。
里正爷爷说:“养上几年嫁出去,换些彩礼,不赔。”
我娘翻个白眼:“那也得先供她吃喝,我家光宗还不够吃的!”
我弟弟叫樊光宗,“光宗耀祖”的那个光宗。
但我没有名字,毕竟要被扔掉了。
里正爷爷吧嗒两口旱烟,又说:“你不是跟我打听学堂的事,我去跟镇上先生打招呼,让你家光宗去。”
爹娘于是做起了弟弟当上官老爷的美梦。
而我也终于捡回了一条命,并得到一个名字,樊大丫。
2读书人自来金贵,村里也只有富裕的虞家送自家儿子去读了书。
爹娘一直艳羡的很。
在里正爷爷的帮助下,樊光宗刚满五岁,就早早去上了学堂。
与此同时,我也开始学着干活。
交束脩几乎花了家中所有积蓄,爹娘却毫无怨言,读书毕竟是极有面子的事。
上学头一日,爹娘抱着樊光宗从村尾走到村头,将这个好消息大张旗鼓告诉每一个遇到的邻居,只差敲锣打鼓。
而我则先去割了猪草喂猪,打扫完鸡窝,再踩着凳子爬上比我还高的灶台,用一口能把我煮了的大锅,给他们做饭。
爹娘觉得弟弟是福星,肯定能考上状元当大官,然后让他们享福。
为了赚更多的钱供弟弟读书,爹拿了家里仅剩的积蓄,又借了些银子,交给熟人去做买卖,等着吃分红。
结果熟人生意做的不行,卷着银子跑了。
债主上门的时候爹娘躲出去,留我一个人在家应付。
躲了一年多,终于把欠人的钱还上。
娘觉得这事跟我脱不了干系。
“好好的生意说赔就赔了?
定是有人妨的!”
爹也说:“生意不赔,他也断不会跑,要不是你这个灾星,咱家都盖上新房了!”
他们盖新房不是为了给樊光宗娶媳妇,官老爷将来以后毕竟要住大宅子的,而且也不能娶这些粗俗的村妇。
只因学堂里的同窗们个个家境殷实,豪屋大宅,樊光宗羡慕的不得了,回来撒泼打滚要大房子。
为了给樊光宗盖大房子,爹把田交给娘打理,自己去镇上干苦力,结果吃醉酒后跟人争一个酒娘,被对方打断了腿,在家里躺了大半年。
娘东拼西凑借钱保住了爹的腿,学堂的束脩欠着一直交不上,被先生催了好几回。
爹娘互相埋怨,天天吵架,最后把怨气都撒到我头上。
毕竟我是灾星。
两人轮番骂了我半个月之后,决定把我卖了。
一来可以换些钱贴补家用,二来再也不用受我的拖累,稳赚不赔。
我没意见。
反正卖去哪里都是干活。
或许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日子会好过些。
只是没想到,他们竟想把我卖到窑子。
3我听说过这地方,那里面吃人不吐骨头。
一旦被卖进入,终身不得自由。
除了要小心翼翼伺候人,还要忍受有些客人的折磨,熬不过也就一卷草席扔进乱葬岗了事。
还债那一年,我做了些绣活到镇上卖,曾亲耳听到过窑子后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。
我求爹娘把我卖去当丫鬟。
娘“呸”了一声,翻了个白眼,“那才几个钱,楼里要多给几十个大钱呢!”
他们铁了心要把我卖去窑子。
我想跑却被抓住了。
娘抄起手边的棍子对我就是一顿乱打。
我爹又连甩我几个巴掌,我踉跄地跌倒在地,磕破了脑袋,鲜血直流。
他们用麻绳捆住我,将我拖去镇上。
路过的邻里看到,连忙来相劝。
娘叉着腰骂人,“咋的,你们有钱买她啊?
没钱就给我死一边去,耽误了光宗交钱读书,我跟你们没完!”
众人无奈,纷纷散开。
被卖去那种地方,不如死了算了!
我想寻死的时候,忽然听到一道粗犷厚实的嗓音:“我买!”
人群中走出一个黝黑的汉子。
我见过他,是虞家大哥虞北过。
他涨红着脸,说想买我当媳妇儿。
4虞北过出了二两银子。
在里正和几位村中长辈的见证下,领走了我。
娘在一旁讥讽,“你们虞家买了这丧门星,到时候出事了可别找我们,我们也不会退钱!”
虞北过要去服兵役,需要人照看病弱的母亲和幼弟。
我思索再三,把自己用来保平安的旧铜片送给了他。
他答应我会按时寄银子回来,我答应他,一定照顾好这个家。
我就这样,成了虞家的人。
虞北过走的匆忙,我们没法拜堂。
婆母便让小叔子虞北境抱着公鸡与我对拜。
小叔子不过十多岁少年郎,他身形挺拔,面容清瘦,一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。
他很紧张,我也是。
拜堂后,他耳根绯红,飞快地跑出了门。
我和婆母都笑了。
我闲不住,稍加休息后,便开始洗衣扫地、除草浇水喂鸡……没一会儿便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婆母连忙让我歇着养伤,生怕累坏我,还从邻里借药给我敷。
大约昨日累极,第二天我醒的有些迟。
婆母不在家,只有虞北境在院落的一角读书。
大约是屋内光线不好,他将桌椅搬到院子里,整个人坐得直直的,瞧着挺稳重。
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米糊,示意我喝。
我喝了一半,就看到隔壁婶子背着婆母从外面冲进来。
婆母双眼紧闭,头发凌乱,身上还有被割伤的口子。
婶子说婆母一早上山挖菜,不小心踩空,摔了下来。
5婆母身体本就弱,这样一来,更加雪上加霜。
我想去请个大夫,虞北境说家中已无存银。
我不解。
公公虽已身故,但听闻他年轻时是屠户,为人忠厚,从不短斤少两,十里八乡的人都爱去他这里买肉,这也让他攒下了不少家当。
虞家的日子在大仙村向来过的滋润。
虞北境皱了半天眉才告诉我,公公挣钱后买地修房子,后来生了重病花了不少。
婆母忧心成疾,身子每况愈下,需要常年吃药,而他读书也需要银钱。
家中只靠虞北过干些力气活儿维持,虽不至于饿死,但日子也并不好过,买我的那二两银子,是虞家最后一点余钱了。
难怪今日不是休沐日,虞北境却没去学堂上课,定是因为缺钱交束脩。
而婆母撑着病弱的身子上山挖野菜,也是想给家里添点吃食。
若非买我,虞家不会落到这般境地。
以前我就听说过,虞家小郎耳聪目明,学堂的先生对他赞赏有加。
而且他去岁便过了县试,一般只有早早启蒙的官家子弟才能做到,大家都说他将来肯定有大出息。
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断了读书的路。
我犹豫再三,跑回娘家,想向爹娘借一两银子,并打算挣钱后连本带利地还。
娘声音尖利刺耳:“我就说你是个扫把星吧!
才进门就让婆母摔了,谁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!
“少来沾边,少给我们家沾霉运。
“你还不走?
我打死你!”
她抄起了一旁的棍子朝我打来。
6不知为什么,从小到大被打习惯了的我,这次竟然躲开了。
我躲开后娘更气了。
“嫁人了翅膀就硬了是吧,你还敢躲?
你个黑了心肝的贱蹄子,你弟弟的读书钱也敢打主意!”
我瞪着她。
“瞪什么瞪!
老娘供你吃供你喝,把你养大,你还敢瞪我?
看我不把你眼珠子挖出来!”
她冲了过来。
我侧身,她没收住力直接摔倒。
她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雷,随后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。
她被吓懵了。
天越来越黑,眼看要下雨了,我知道借钱无望,便转身回去。
不多时雨便落下,又大又急。
我被淋了个湿透。
过桥时,却听得桥下有人呼救,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摔在水里。
我赶上前去想拉起他,河水却瞬间暴涨,随时都能将我们一起冲走。
我顾不得许多,费了老大力气,终于把他拉了出来。
老人昏了过去,我无奈只好将他背回了家。
虞北境见我这幅狼狈相,愣了一愣。
我心里发虚。
没借来钱给婆母治病就罢了,还又多带回一个累赘。
我正琢磨着跟他解释,等天放晴了就送这老人回家,虞北境却端来了两碗姜汤。
“快给这老先生去去寒。”
他顿了顿,将另一碗推到我面前:“这碗……是给阿嫂你的。”
可我顾不得喝什么姜汤,先冲回屋子,把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。
回来的时候,老人已经醒了.原来他是下面村子的人,回村来探亲,没想到正赶上大雨,摔在河里。
老人千恩万谢,欲将包袱里的贵重药材送给我们,我们这才知道,原来他竟是城里的名医。
7不得不说,婆母的运气真是好。
老大夫得知情况,二话不说便给婆母看了病,配了药。
他还要把那些值钱的药材都送给我,我不肯要。
我知道山里有值钱的草药,要是能挖到拿去卖钱,日子就不用过的这么难。
我求老大夫教我如何辨认药材。
大雨下了三天,我跟老大夫学了三天。
他很惊喜地说我是个学医的好苗子,临走依依不舍,希望我能去给他当学徒。
可我只想给婆母治好身子,然后攒够银子让虞北境继续去读书。
至于我自己的事,我没想过。
放晴后,我带着干粮入山挖药。
老大夫说,婆母的身子亏空的厉害,最好是能买些补品补补。
可是虞家如今家徒四壁,哪里买得起补品。
从前我听人说人参最好,我想碰碰运气,万一能在山里挖到呢。
我挖了一整天,身上被蚊虫给咬了个遍,还被割了好几道口子,也只找到一些寻常的草药。
眼见天色越来越黑,我赶紧往回走,却不小心被绊了一跤,摔到一处大坑里,晕了过去。
等我再醒来时,天已经微微发亮了。
我竟然在坑里昏睡了一夜。
婆母和虞北境定然着急了。
我连忙胡乱收拾起一旁散落的草药,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赶。
远远地我便看到家门口围了不少人。
娘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:“找个屁!
那小蹄子说不定死在山里了!
本来就是个灾星,死了更好!”
婆母气急:“你说的什么话?
有你这样当娘的吗?”
娘不屑:“我家可只有光宗一个孩子。
那臭丫头养不熟的白眼狼,除了惹祸,还有什么屁用!”
我压了压心中的郁气,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原来因为我入山久久未归,婆母担心,便央里正让大家帮着找一找。
我娘不想爹和弟弟冒险,就各种阻拦。
见我没事,大家就散了。
娘也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虞北境出去找我去了,听闻消息,赶紧回来。
大概是走的比较急,他额间有细密的汗珠,眼圈微青,大约是为了找我整夜没睡。
我望出去的时候,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睛。
初升的日头光线微亮,打在少年瘦小的身上,影影绰绰,让人看不清。
我安慰了婆母和虞北境,还赶紧拿出我挖到的草药邀功。
没想到竟有一株人参跟在草药堆里咕噜噜滚了出来。
8婆母大喜,问我是在哪里挖到的。
我也不知道啊。
我明明只挖到了一些普通的草药,这人参,该不会是我从坑里爬上来的时候顺手带上的吧?
婆母喜的抱紧我:“我就说嘛,我们大丫是个福星!”
婆母说这人参的年份大概有二十年以上,品相也不错,起码能值个三四十两银子。
如果真如此,那补品和虞北境的束脩都不成问题了。
虞北境带着我,拿了人参到镇上的药铺去卖。
那药铺老板得知我是跟着老大夫学的本领,一高兴,给了我们五十两整。
我很高兴,买完补品,忙带着虞北境去学堂交束脩。
一进门,却见樊光宗站在大门口,脖子上挂了个有字的牌子,而我爹正在不断地和一位手持教棍的先生求情。
虞北境和我小声解释:“这是悬牌批责,只有犯了大错的学生才会如此。”
“他是不是要被学堂撵出去了?”
虞北境摇摇头:“若是能交上一大笔罚银,倒也能继续读书。”
我不自觉地捂紧了口袋里的银子,想赶紧交了束脩就走,却没想樊光宗眼尖看到了我。
“樊大丫!
你是不是有钱!
快点给我把罚银交上!”
他一喊,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。
我爹也瞧见了,忙过来扯住我道:“大丫,虞家给了你不少银子吧!
快给我!”
我使劲摇头:“我没有银子!”
爹不满了:“你没看到你弟受苦吗?
快把银子给我,等我交了罚钱,你弟就不用受这样罪了。
他可是读书人,哪能受这样的委屈!”
说着就想伸手来抢我的背篓。
嘴里还骂骂咧咧:“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,你弟弟怎么会遭这样的罪?
这罚钱就该你交!”
学堂里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。
他们都是虞北境的同窗,好奇我们的关系的同时,不免指指点点。
我的脸涨的通红,正要跟他们撕扯一番,虞北境却突然抬脚拦在我前面。
“她如今是我虞家人,银钱不能擅自做主。
你若想要,看在你是阿嫂亲爹的份上,写份借据便成,不过,息钱可是一分都不能少。”
我点头!
爹指着我骂:“你这个不孝女,亲爹问你要点银子还要写借据要利钱?
你有没有良心?
怎么,嫁出去了,老子还管不了你了?”
说着还扬手要打我。
虞北境一把抓住他手腕,对着我爹一阵痛批。
“你之前既想将亲女卖入窑子,如今也不用摆什么父亲的架子。
“女儿乖巧勤劳却使劲磋磨,恨不能剥肤椎髓。
儿子不学无术,好逸恶劳却宠溺无度。
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,这是你活该!”
不但磋磨女儿,竟还想将人卖入那等肮脏之地。
众人听闻,无不对这两父子更加鄙夷。
文人的嘴,割人的刀,很快,大伙儿一人一句,骂得他们抬不起头。
先生也道:“悬牌批责是为了让樊光宗意识到错误,并非说交了银钱赔给同窗便能了事。
若连此理都不懂,书读的再多,那也是无用之人。”
先生不由分说,硬是要将樊光宗赶走。
我爹和樊光宗急了,大骂我晦气,灾星。
若非我来,樊光宗顶多被批几句,如今不仅名声扫地,书只怕也读不成。
我心里却没来由地畅快,交完束脩,拉着虞北境便走了。
9只是不知道我爹娘最终使了什么法子,竟保住了樊光宗,让他继续留在了学堂。
虞北境也要回学堂去,我一边给他收拾东西,一边叮嘱他。
樊光宗是个爱记仇的,面上许是老实了,需防着他使阴招。
虞北境笑笑,表示不怕。
我却兀自担忧不已。
卖参既然能挣钱,我便想着再进山碰碰运气,婆母死活不同意。
她说那日邻村也有人入山,但却被野兽咬断了双腿,成了瘫子。
而我运气好,不但没事,还挖了参。
但谁能次次那样幸运呢?
我吓的也不敢再去,只能另想别的办法。
婆母身子不好,我无法走远,思来想去,想起从前听走商之人说起,前两年天寒地冻,蚕丝产量锐减。
而今年天气回暖,正适合养蚕,若能养出上品蚕丝,绝对能大挣一笔。
我有些心动,婆母也很支持。
我们这里养蚕的不多,村里人好奇,纷纷来看。
我娘阴阳怪气:“那玩意儿金贵,是谁想养就能养的吗?
她一个丧门星,早晚赔死!”
婆母却说相信我能做好,我憋着一口气,对蚕宝宝悉心照料,可不知为何,蚕宝宝们还是病了。
如果救不活,我真的可能血本无归。
我顶着烈日四处问人,一双鞋都磨破了,但仍然没找到办法。
我娘带头在村里说风凉话。
她得意洋洋说就知道我这事成不了,还让大家少和我这样的灾星接触,不然也会摊上麻烦。
又造谣我的蚕得了蚕疫,要传染,怂恿村里人一把火烧了,以绝后患。
闹哄哄的时候,虞北境回来了。
他说蚕疫不会传染,还说早已从古书里找到了办法能救活蚕宝宝。
他是读书人,说话有分量,村里人都信了。
没过多久,他的法子果然起了作用。
婆母嗔怪他:“既然知道法子,不早点说出来,让大丫急的什么似的。”
虞北境红了脸,瞧我一眼,没说话。
我做了一桌子好菜犒劳他。
他说,听闻我养蚕,他也才开始研习养蚕之事,探究农桑之道。
婆母隐隐有些担忧,虞北境再三保证不会影响读书,吃过饭,又匆匆回学堂去了。
走的太过匆忙,我想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。
读书真的很有用,我想请虞北境教我识字。
转念一想,怕耽误他学业,也就作罢了。
在虞北境的指导下,我的蚕养的越来越好,抽出了上品好丝,卖了高价。
家里的境况一下就缓解了,村中人人艳羡,纷纷想要来学。
我遵从婆母吩咐,毫不藏私,悉数教给了各位婶婶嫂嫂们。
我娘也想来学,却又拉不下脸:“哼,得意什么,挣这点小钱,把虞家二小子的前程都给搭上了。
这虞老头儿要是知道,肯定要气的从坟头爬出来!”
大家一脸好奇。
娘却神秘兮兮地没再说。
虞北境让人带话,说即将院试,他要留在学堂温习,最近休沐也不归家了。
整整三个月,我没见到他。
院试结束他回来时,整个人都更清瘦了。
关于考试,他没说太多,但好像三个月都没吃饱饭似的,把我做的一桌子菜吃了个精光。
听说樊光宗信心满满,逢人就说考的不错。
一个月后,府衙放榜。
里正坐着牛车带着虞北境和樊光宗去看榜,村里人在村头挤着说闲话。
大家都在猜,到底谁能中秀才。
娘得意洋洋:“还能是谁?
自然是我家光宗。
“你们还不知道吧,那虞家二小子院试前被先生骂了,还挨了罚。
说他仗着有些小聪明,不看正经课业,总看些杂书……“什么农桑,嗤,笑死个人。
先生说啦,他那样,铁定考不上秀才!
“倒是我们家光宗,文章写的好,被他们先生夸了又夸,今年必定高中!”
10日落西山,看榜的人终于回来了。
大家纷纷围上去。
我手心里全是汗,脚下沉的厉害,根本迈不动步子。
虞北境被人围在当中,却不说话,第一眼先朝我看来。
随即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。
“阿嫂!
我考上了,阿嫂!
托阿嫂的福,这一场策论考较的便是农桑!
“我得了头名,先生举荐我去白鹤书院读书!”
大伙儿一下子炸开了。
隔壁婶子早就看不惯我娘,当即阴阳怪气:“谁说看闲书就考不上了,人家看闲书还能得头名!”
“白鹤书院那可是咱们省城最好的书院,有些人想上,还进不去呢!”
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樊光宗更是从牛车上跳下来,直冲到虞北境面前。
“你少得意!
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!
你给我等着!”
说罢拉着娘跑了。
虞北境一解释大家才知道,原来樊光宗不仅落了榜,还因为作弊被抓,这次考试全不作数了。
夜里我刚睡下,忽听得门被拍的啪啪响。
我披衣冲出去,便见虞北境和樊光宗扭打在一起。
我赶忙过去拉架,樊光宗见我来了,直朝我扑来,被虞北境一脚踹出三尺远。
虞北境把我护在身后。
我这才发现,不知道什么时候,虞北境竟然长的这般高了。
比樊光宗高不少,比我更是能高出一头去。
借着月光,我看见樊光宗鼻青脸肿,可见被虞北境揍的不轻。
也是,虞北境读书之余便帮我做活,樊光宗这种四体不勤的自然跟他比不了。
我心里忽然舒畅不已。
婆母听到动静也出来了,不多时,我娘也赶了过来。
母子俩叫嚣是虞北境诬告樊光宗,才导致他的成绩不作数。
虞北境冷笑:“怎么,许你告发我看闲书,就不许别人告发你作弊么?”
农桑的事果然有樊光宗在里面使坏。
樊光宗恼羞成怒,跳脚叫骂:“我就知道是你!”
虞北境挑眉:“你有证据么?
你有本事就去问先生,到底是谁告发的你。”
樊光宗彻底蔫了。
我娘不依不饶,接过话茬接着骂,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灾星。
虞北境突然爆起,一把甩开她的手:“阿嫂已是我家的人,你没有资格骂她!”
然后正色朝我问道:“阿嫂,今日我做主,你与樊家断亲,从此之后再无瓜葛!
阿嫂意下如何?”
我只觉得天旋地转。
我真的可以摆脱樊家这吃人的一家么?
但虞北境却不由分说。
他是认真的。
“阿嫂不说话,就是同意了!”
“你们听到了么?
从此之后,阿嫂与你家再无瓜葛,再来吵嚷,别怪我不客气!”
虞北境扬扬拳头,撇下无能狂怒的母子两人,拉着我跟婆母便回家了。
安顿婆母睡下,我横竖再也睡不着。
思来想去,取了白日缝补的衣裳,给虞北境送去。
他还在温书。
我放下衣裳准备走,他忽然叫住我:“阿嫂……阿嫂莫害怕他们。”
我忙摇头。
我不怕他们,我只怕虞北境吃亏。
烛光下,虞北境眉目宛然,我看的心里一晃,忙找个话来说:“咳,原来樊光宗记着悬牌批责的仇,故意告发你看农桑的书……幸亏你这次运气好。”
“是阿嫂运气好。”
虞北境认真说道,“阿嫂是我家的福星。”
我不敢担福星的名头,只要没人说我是灾星就很好了。
虞北境却不依不饶,细数我来到虞家之后,虞家遇到的好事。
比如婆母生病我却救了个大夫回来,比如上山采药却意外采了人参,比如养蚕事农桑,误打误撞对上了考题……“阿嫂,你就是我家的福星。”
他目光灼灼,我吓得落荒而逃。
他却又提高了些声音。
“阿嫂既已与樊家断亲,不如换个名字如何?”
他看着我,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来,我脸颊烫的厉害。
“随,随你。”
“不如阿嫂就改叫……玉娘。”
从此之后,我便有了自己的名字。
玉娘。
11白鹤书院在省城,虽说离的并不远,但书院规矩严,一整月才能回来一次。
虞北境回来的少了,我却不能懈怠,我努力养蚕,供他读书。
他将来必定是要到京城去考的,以后处处都要用钱。
断亲一事在村里传开了,我娘,不,樊光宗的娘,她气不过,到处宣扬当年算命先生批命的事,扬言虞家早晚有一天被我害死。
但乡亲们并不买账,她们还要靠我教养蚕的法子赚钱呢。
第二年,樊光宗又没考中秀才,再次落榜。
他爹娘好面子,怕村人指指点点,干脆闭门不出。
而我养的蚕却又抽了上等好丝,卖到城里,刨去成本,我净赚了近一百两银子。
我给家中添置了不少东西,又给虞北境准备了几套上好的行头和文房四宝,还给远在边境的虞北过寄了些衣服和银钱。
虽才过了夏天,但边境冷的早,怕他在军中不好过。
头一年家里没钱,时不时还要靠虞北过寄回来的钱过活,如今我们也能帮衬帮衬他了。
虞北过从未回来过,但时常写信寄回来。
他说他在军中混的不错,如今武艺大涨,上官也很器重他,提拔他做了个小头目。
他还说,入冬之后若没有什么事,便可告假回家探亲一趟。
婆母十分高兴,隔壁婶子也跟着笑:“玉娘一进门大郎就走了,你俩连话都没说过几回,这下好了,回家待个十天半月,你娘怕不是能抱上孙子!”
虞北境恰好也在,却“啪”的一声丢下饭碗,转头拎起包袱回书院去了。
我追出去,他已经没了踪影。
下个月就要乡试了,我都没来得及嘱咐他好好考。
天凉之后,村中忽然流行起了咳疾。
许多人都中了招,高热,恶痛,咳的喘不过气来。
上次救下的老大夫特意找到村里来,给了我一副药方,要我和婆母照方吃药,有病治病,无病也可做预防。
婆母惦记她远在百里之外的老父亲,听闻他也病倒了,婆母拿着药方和药材匆匆赶去。
我则将药方交给里正爷爷,希望能帮帮乡亲们。
但这病来势汹汹,不多时就将村中人都传上了。
十里八乡的人都在得病,镇上药铺的药材都卖空了,即便有方子也难抓到药。
许多老人和孩子没能扛过去。
我很担心马上要考试的虞北境,还有婆母和外公他们,然而第二天,我也病倒了。
我头痛欲裂,咳的昏天黑地,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。
连下床给自己倒一碗水都做不到。
昨日隔壁婶子的小孙子没了,昏沉间,我听得四下到处是哭声。
忽然,一个温热的手掌将我抱起,把水送到我嘴边。
我努力睁眼,发现竟是虞北境。
我是在做梦吗?
他怎么回来了?
不是要考试吗?
他却替我盖好被子:“阿嫂别怕。
有我在呢。”
我一张嘴就是咳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只能看着他忙来忙去,替我熬药,做饭,打水洗衣。
我昏昏沉沉,醒来又睡去,不知道过了多久,在虞北境的悉心照料下,我终于扛了过来。
而虞北境也因为照顾我,而错过了三年一度的乡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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