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肆玖轻轻咳了起来，因为瘦削而格外突出的蝴蝶骨耸起，看上去脆弱至极，仿佛一盏一触即碎的琉璃灯。
他看着自己苍白纤瘦的指尖，脑海里多出来的记忆如同连根的血肉，那些被忽视被抛弃的悲恸和绝望迅速滋长。
但又好似隔了一层膜。
沐肆玖从来没有过强烈的情感波动，在失忆前也没有。
他并不能完全接纳这些嘶吼的情绪，像一个隔岸观火又被火焰焚身的局中看客。
他扶着床沿下地，在脑海里问：“原来的沐肆玖呢？”
007不能理解这个问题，它的数据波动从沐肆玖的意识里流出来，在外界凝成一条长长的数据链，像一条小蛇：“你就是沐肆玖呀？
你就是他，身体是、灵魂也是。”
“只是前面十几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一瞬，以特殊的介质在另一个维度被你一步跨过了。”
沐肆玖银灰色的眼眸里光芒晦暗，他形状漂亮的唇轻轻抿起，突然笑了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儿笑起来的时候，似乎连阳光都黯然失色，美貌喧宾夺主地褫夺了007的视线，让它忽略了沐肆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灰蓝色光芒。
它想，它要好好保护这个脆弱又精美的艺术品。
“不用担心，宿主，不管以任何形式，只要能活到寿终正寝就算完成任务。
我们只是需要你推动一部分世界线，只要你活着，无论世界线如何发展都会有能量回馈。”
“是吗。”
沐肆玖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。
据他所知，芥子世界有独立且完善的能量循环机制，寰宇之内也不需要什么“英雄”来维护秩序，不然要那个所谓掌管一切的主神干什么呢。
虽然不太清楚007和那个交易的目的，但他己经检查过了007的代码，并不会对他不利。
这就够了。
既然他有所求，自然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。
“但我用这副身躯，说不定哪天这儿就不动了。”
沐肆玖指了指自己嶙峋的胸口，“我可是随时能撅过去。”
007心疼地伸出数据链裹上沐肆玖纤细的指尖，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刻意放柔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：“别怕，我不会让您因为自身的病痛出事的。”
沐肆玖理解了他的意思：“所以我不会病死？”
007给了一个无比肯定的答复：“不会，每个世界都不会。”
沐肆玖推开自己的卧室门，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响动。
楼下的管家正在看电影，注意到楼梯上单薄的身影，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：“少爷，您怎么起来了？
是哪里不舒服睡不着吗？”
一边说一边冲到楼梯上扶住沐肆玖。
刘恪己快五十岁了，但精神矍铄身强体壮，看上去能一把把他家小少爷提起来。
他三十岁就带着跟病猫崽子一样的小孩儿过来，一年年看着他长大，早就把沐肆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。
只是主家无情，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由助理自行发放，家庭教师、食材、保姆和医药费，扣扣搜搜算下来，甚至需要他自己贴补，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孩子，过得却一点也不好。
再后来，主家的态度一年比一年冷淡，他们连每日要服用的药都断断续续才能吃上了，那副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。
与其说他们是将沐肆玖放到山里休养，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软禁。
每每刘恪生出要带着沐肆玖离开的念头，都会有主家派来的保镖围在院子门口，不让他们踏出门半步。
沐肆玖感受着胳膊上粗糙却宽厚的手，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温热。
那层隔着纱一样的记忆，在和刘恪接触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，十八年的过往犹在昨日。
007在他一片荒芜的精神海里到处逡巡，终于发现最远处的天幕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线蔚蓝，不再是纯粹的黑。
沐肆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，他还是不太习惯露出没有攻击性的柔和微笑，看上去有点僵硬：“我没事，刘叔。
刚刚他们给我打电话，说明天早上要来接我们走。”
刘恪一点都不觉得他的笑容奇怪，这些年沐肆玖被病痛折磨，性格越来越冷淡，仿佛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，随时都会撒手离开，现在愿意主动尝试着微笑，他己经很满足了。
但显然后面的话强行打断了他的满足。
刘恪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大，愤愤然开始叨咕：“他们竟然还好意思来找你？
我呸！
谁给他们脸了。”
穆廉和方晓夏己经向刘恪表达了自己的意思，说的相当首白，就差把“快把沐肆玖收拾干净送过去当礼物”这种话说出来了，刘恪自然是不乐意，可对面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权利。
沐肆玖瞳仁里的冷色一闪而过，他慢条斯理地将手机里穆廉发来的消息删除，再把他俩全部拉黑，他们想在商场里拥有一席之地，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。
沐肆玖薄唇轻启，银灰色的眸子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海：“刘叔，我们正好跟他们离开这里。
别担心，他们不会得逞的。”
看上去羸弱易碎的少年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，如同一把出鞘歃血的剑。
刘恪却只是满眼欣慰地看着他。
不管沐肆玖准备干什么，只要他成熟了、知道保护自己了就好。
刘恪带着沐肆玖下楼，桌上摆了温热的蜂蜜水和一小块蛋糕：“少爷如果不想睡觉，就吃些东西吧。
您晚上就没吃什么……”沐肆玖没什么胃口，却还是端起蜂蜜水抿了一口：“刘叔，他们有给你说准备把我带到哪吗？”
刘恪如实回答：“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的私人宴会，邀请了很多知名企业家。”
剩下的他实在说不出口，穆廉甚至选好了有可能收下这个“礼物”的宾客名单，全是好色之名在外的男人。
沐肆玖垂下眼睫，看着手中的邀请名单，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，之后定格在“穆廉”这两个字上，随即嗤笑一声。
他的姓氏和他血缘上的父亲不一样，是因为当时穆廉觉得这个带着一身病气的孩子不吉利，会坏了穆家的财运，就给他改了个字去去晦气。
007正因为沐肆玖精神海的恢复缠在他手腕上甩数据尾巴，看见这份名单却突然冷静下来，出声提醒：“主人，这个寂晔……你注意一下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