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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裁员

发表时间: 2022-07-16

2003年春,北京又到了满街飞舞杨树毛的“浪漫”季节。

但这年的春天格外不同。

街上人迹罕至,拥堵的车景不再。偶有路人出现,表情仿若兵临城下。

整个北京城甚至有了末日废土世界的既视感。

只有那一树树桃花,在空寂无人的路边孤独地怒放。

清晨,我和一起合租的闺蜜杨一凡,全副武装在公交站等车。

口罩,手套,帽子,眼镜,几乎没有皮肤暴露在空气里。

一辆空的公交在我们面前停下,上车前,杨一凡还特意把帽檐压了压,我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哈哈一笑。

“要是我俩进银行,还不得被保安当劫匪给按下?”

杨一凡白了我一眼,笨拙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上车。

“我说李羽谦同学,您可真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主儿。现在还笑得出来?我可是在中国最有希望的电脑公司上班,冒点生命危险,也算为自己的远大前程。您凑什么热闹?就您那小破公司,赛诺市场报告里销量一直埋在other里,名字都爬不出来,这么拼是有病啊?”

我对她眨了眨眼。“天现异象,正是草根逆袭的好时机。我们公司的几个咖最近都不敢来上班,我可是因祸得福接触了很多高级工作。搞不好很快就能涨工资了。”

“真是个赚钱不要命的主儿。”

杨一凡话没说完,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,我俩同时在车上横着滑出了好几步。

司机紧张地扭头喊: “你两,车上那么多空座儿,玩嘛呢?”

“这不是怕有非典病毒么。扶着倒是可……”

杨一凡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栏杆,被我一把打掉。

“别费手套!多少天了,还不会用下盘打桩?”

杨一凡眯起眼哼了一下。

“李羽谦你够了啊!这一次性手套是你用半小时砍价,最后花几块钱拿下的。一幅才几毛钱。”

“几毛钱能吃顿馒头了好吗。”

“您把一袋牛奶分三天喝,省不出一顿馒头?”

“那你就扶,反正同年同月死!”

哎呦。

杨一凡拉了个长声的同时,公车陡然一转。

她不由向左横了几步,我忙伸出右手紧抓住她,自己也跟着划出半步。整个过程娴熟有序,像在跳华尔兹。

我们相视一笑。

“非典再不结束,两武林高手就要横空出世了。”

公车上突然响起“上地站”就快到了。

杨一凡插着兜儿,小心翼翼向门口蹭了蹭。扭头对我抱怨。

“就现在这状况,北京的大学都给封了,家家户户谁敢出门买电脑?我们公司的销量都腰斩了。你们估计都撑不过春天。我看你还不如辞职算了。在学校你成绩最好,疫情后到我们公司来应聘啊!”

我对她潇洒地挥了挥手。

“财富的浪潮都是事后总结,无法预测。你怎么知道我们小破公司不行?就我们也能打败你们鼎石这个巨无霸。”

“做梦永远广受普通人喜爱!我看你是舍不得你们产品部总裁陈风!就面试你半小时,就那声音都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,魂不附体。一个人,竟然能被声音迷成这样,我在言情小说里都看不到这么狗血的桥段。”

杨一凡又坏笑了一下。

“李羽谦,上班的时候别忘了告诉同事都对你好点儿,不然等你当了老板娘,可饶不了他们啊。”

“拉倒吧!就那个直男宅男技术控?见人最多三句半的闷葫芦。除了长得闭月羞花,还有什么值得人爱?”

“有钱有颜有权,已经跑赢90%的男人了好吗?”杨一凡口罩里闷声说了句。“不爱撩骚的人大部分都是禁欲系。一旦爱上你,把你宠上天!晚上见!”

“被他宠上天?就他那个不解风情的火星人?”我闭着眼想象了一下相关的情景,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两站地后,我也下车了。

前往浩宇公司的路上,飞舞的杨树毛在大风中盘旋着绕住了我。

我伸手捏过一个,放在眼前愣神看着,此刻周围寂静,心里突然有种灰姑娘闯进童话世界的既视感。心里哼哼着刘德华的《冰雨》。

冷冷的杨树毛,在我脸上胡乱地拍……

“李羽谦!做什么呢?”

一声非常好听的男低音在身后响起,随后是锁车的清脆声。

我禁了一下鼻子。

这世界上,只有陈风这样凡事都看不开眼的直男,能在这么浪漫的情景中,问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吧。

“老板……好!”

我潇洒地对陈风举起右手挥了挥。

他穿着凸显身材的黑西装,阳光下西装内的白衬衫精致纯洁,一尘不染。他的左边胳膊夹着LV包,镶钻领夹在阳光下晃进我的眼睛。

他缓缓戴上口罩,遮住了那张冷峻无表情的脸。

“你来浩宇多久?还没学好无总文化称谓?”

我在口罩里咬牙切齿,一双笑眼却虚伪温柔又轻盈地迎上了他严肃的目光。

“对不起,陈风早上好!”

“实习期过了吗?”他蓦然地,跟我一起并肩走进浩宇那三层小楼。

“下周就满三月了,等我的指导人杨凌定级通过。”

陈风愣了一下,皱起眉。

“李羽谦,你怎么看着老气横秋的?”

“我……老?”

陈风没等我说完,继续说。

“没有斗志了!非典让浩宇这两月的销量降到了两位数。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?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
疫情中挺不住的公司,都已经在暗搓搓地筹划裁员了。

“陈风!”

我立刻急了。

“我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被您钦点进浩宇的。当时我手上还有很多外企的offer。我认同浩宇中国制造中国心的技术梦想,也相信浩宇对员工的责任感……”

“这就是你想说的?”陈风不客气地打断我,眼中流露出不耐烦。“这就是你的见识?”

陈风话音刚落,楼梯拐角处,40多岁秃顶的李常庆急匆匆跑了下来。

“陈风,法务都来了,就等您了。”

李常庆是产品部总经理,我的直接领导。

陈风是产品部总裁。负责产品和质量团队。

李常庆相当产品分舵的头儿。

看到李常庆,陈风的眼神似乎突然有些焦虑。他没再理我,急匆匆向浩宇最大的会议室扬长而去。

会议室门开的瞬间,我看到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表情极端严肃地坐在那儿,桌前还放着厚厚的一摞资料。

这是出了什么事儿?

我正琢磨呢,突然有人在我身后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。

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。

这三个月以来,我一直被这个人拍肩膀。

这个动作多半还会伴随一句话。

“李羽谦,表做完没?”

我转过身,瞪着顶着一头乱七八糟杂乱短发的,我在浩宇的工作指导人杨凌。

她是产品部资深产品经理,听说是李常庆从一个台系大厂带来的,在浩宇之前,两人曾共事过十年。

因为特殊身份,致使她在李常庆的耳边极有话语权。在产品部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也使她形成专横跋扈的工作方式和职场性格。

这三个月里,我学到的关于电脑产品的知识,几乎都不是她教给我的,而是我挖空心思,在她要求我完成的海量报表和文件里自学,舔着脸跟各部门的同事学。

所谓指导人,她也不过拿我当个打杂儿的罢了。

每天不停把手里杂活,美化ppt,做电脑配件产品bom,那些根本不需要用脑袋就能完成的工作像丢垃圾样丢到我的邮箱。

没给我讲过一次做电脑产品的思路,也没带我参加过一次产品例会,杨凌每天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“表做完了吗?”。

有时候,她晚上八点把工作丢过来,要求我当晚必须完成。我熬夜到两点发给她,第二天早上见面还是那句:表做完没?

只要我稍有一个数据错误,她就会在办公位毫不客气地大声训斥。

什么不带脑子,笨得要死,猪记性都跟着嚷嚷出来,极具侮辱性。

我被分配杨凌的时候,HR都以为熬不过三个月。

他们并不知道,我可以坚持下来,也有些独特的原因。

我爸在我十多岁的时候,为小三儿离开家。带走家里所有积蓄,只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。

我妈当时下岗,看到离婚协议,一滴眼泪没掉,她用积蓄开了小面馆,艰难维系生活。

杨一凡说我从小被我妈用特殊方法打造成才。

百炼成钢,越挫越勇,外表看着像小白兔,内心早是坚不可摧的“穿山甲”。

所以,对于杨凌这种level的职场霸凌,我的内心其实是不屑一顾的。卧薪尝胆三个月,正式转正后工资就能到3500,两年后还能在浩宇顺利解决北京户口。让我们母女俩在北京正式安顿下来。

这笔账怎么算都该忍。

我对杨凌礼貌地假笑。

“杨姐!产品测试数据分析表,昨晚一点我发您邮箱了。”

“嗯,我还没查邮箱。我说羽谦啊!这三个月,你虽然看着很笨,经常做错数,但也算帮了我不少。我就给你一句忠告吧!以后在职场,工作一定要稳。也就我心好,换别人,算错一个数的时候就把你开了。还能留到现在?”

“什么意思?杨姐。”

我心里一怔,瞥了眼陈风刚进去的那会议室。

“你还不知道?今天公司要大裁员!事情很突然,昨晚几个老板连夜讨论出的裁员名单。协助裁员的律师法务早来了。裁员这种事儿你懂的。万一有个跳楼的,想不开要钱的,胡闹的,律师都能帮忙!”

“杨姐,听您的意思,我这没转正就要被裁了?”

“我可没说。”杨凌拉紧口罩。“裁员比例百分之二十,我们部门走五个。我琢磨着,李常庆不用你顶裁员名额才怪!更何况你的工作水平确实也不敢恭维。”

我的工作水平?

怎么不说你给我的数据本身就是错的。

除了让我背锅和骂我,你还做了什么?

我心里叨咕着,不想再给此刻得意忘形又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杨凌什么好脸。独自走到办公位,默默打开电脑,看着屏幕上资料水印中大大的X发呆。

两个月前,浩宇宣布立项新产品,代号“X”。

X,代表无限可能。这也是浩宇的公司级机密。

我们要开发一款台式电脑,对标鼎石公司出品的蝉联两年国内冠军的“黑星500”。逆袭抢夺中国电脑市场的第一。

其实包括很多浩宇员工都认为这是浩宇管理层的异想天开。

但我却不这么想。

科技在日新月异刷新人类的认知,一切都有可能。

这本就是个不可思议的时代。

鼎石虽稳坐国产电脑市场头把交椅三年,但他的产品运作模式,通常只是DIY国际电脑配置,换上国产声卡显卡来降成本,再配一个时尚夺人眼球的机箱。

鼎石跟中关村里攒电脑的小商家的唯一差别,就是做出了品牌。

而这个品牌不过是流水线打造的,没有什么含金量。

浩宇不一样。

浩宇的董事长江传有中年创业的梦想,就是用中国人自己的科技兴邦,让中国人用上落地的,符合自身使用习惯的,高科技电脑。摆脱国际电脑的高价位和国产电脑普遍存在的低用户体验。

这个梦想的出发点,就已超出鼎石十万八千里。

因为杨凌在X项目组,这三个月以来,虽然我没摸上“X”的边儿,但一直在做关于X产品的数据报表竞调分析。我对这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X充满热血,信心和希望。期待它面世震惊市场的那天。

可这别说“长相”,就连X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,我就要被裁了么?

我叹了口气,正胡思乱想,产品部跟杨凌同等资深的产品经理张志辉,垂着脑袋从会议室走出来。

他满眼绝望,表情悲怆,经过我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。

“羽谦,我办公位上的鱼,你帮我养着,别让它们死了。”

“啊?”我满脸惊愕,怎么都没想到,他竟然会被裁掉,论能力论经验,都能算产品部的半壁江山。

张志辉叹了口气。

“他们跟我谈的时候,我脑袋里一直晃悠着几个词儿。房子贷款,孩子教育,父母养老……你还年轻,不能理解什么叫中年危机。有的工作,干着干着就成了生活中唯一的救命稻草。”

我哽咽,看了眼手表。

“中午了,一起去食堂吃个饭?”

他苦笑。

“我的胸牌已经被没收了,餐卡停用了。公司让你走的时候,一顿饭的情面也不会留。我为浩宇贡献了生命中最好的五年。羽谦,你记住,公司不是家,无论企业文化写得多温情,终究也只是一个谈生意的地方。”

他话音未落,产品部人力资源主管Ella从会议室里走出来。

整个人的气势就像法场上的刽子手。

眼神环顾四周的时候,所有人都不敢跟她对视。

最终,她缓缓走到我的工位。

“李羽谦,你跟我来一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