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并非认出血纹魔咒,只是我对生死危机感知敏锐,但危机感的产生并不是因为大师,而是来自大师面上血纹。”
羿歌行解释道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释行者手掌置于胸前,对羿歌行行了释礼,继续问道:“贫僧来自西释原乡,法号梵海。
小施主,若这崖洞不是你的住处,那贫僧方便入内吗?”
“大师进入,所为何事?”
“贫僧不打诳语,钵中所震千年白蛟,如今虚弱非常,若不以此地脉之气养之,轻则散尽千年修为,重则性命不保。”
释行者答道。
“白蛟?
你是法海?
不对,那只是传闻,钵中白蛟可否让我看上一眼?”
羿歌行问道。
“请便。”
释行者将金钵放置于地面,他自己后退数十步之远,接着说道:“法海是名亦是相,梵海是名亦是相,皆是名相。”
“师傅所言极是。
法海不过世人眼中名相而己,谁都可以是文本或传闻中的法海,如人选择,若行为与选择不同,便也不是法海。”
“施主对世人传颂的白蛟传说倒颇有一番独到见解。”
释行者梵海淡然道。
虽然他并未流露任何表情,但言语中多了一丝对眼前少年赞赏的语气。
羿歌行上前,灵眸望向钵内,只见一条布满白鳞、额上长有一对犄角的小兽,被钵中结界术法所慑,观其模样,缺少灵动,确实虚弱。
“确实是灵兽,只是这崖洞是我学长的,若要令这小白蛟吸收此山地脉之气,不知对此地会有什么影响,此事我做不了主。
可否再等一日,我将此事告知学长,明日回复大师可否?”
羿歌行心中担心的其实并非全然如他所说的这般,要询问学长意见。
真正的顾虑,他能够在洞庭水月之中安然度过夜晚,除了此处偏远隔绝于世,更是此山地脉,能抵御夜间邪阳侵蚀。
羿歌行正是担心此举对地脉之气有所影响,而使得洞庭水月对自己的庇护有所减弱,甚至令此地暴露在一众妖魔之中,自己于夜间便再无处容身了。
要询问学长意见,便也是要从博学多才、见多识广的学长们口中确认此地是否会受到自己所担忧的这般影响。
“有劳了。”
释行者梵海向羿歌行再次行了释礼。
出于礼貌,羿歌行也以释礼回应。
梵海正欲转身离开,他好似想到了什么,便再对羿歌行说道:“施主,方才贫僧以天眼神通观视施主运势,施主无论面对多少生死绝境,总是能死里逃生,虽命途多舛,但在恰当之时多逢贵人,绝处逢生。
当如今夜,正是因果缘定之时。”
羿歌行闻言,回想起自身以往种种经历,正要再问个详细,但见梵海身形与锡杖在虚幻之间飘忽,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。
“真是奇人奇事。”
羿歌行回想起世人所传颂的白蛟故事,没想到一出门便见到了故事文本中的本尊,自然在心中兴奋不己。
白蛟传说,指的是一名由千年白蛟修炼化形,与人族男子相爱的故事,只不过流传的版本众多,有人称白蛟留下了蛟人子嗣,也有人称白蛟被封印在金山寺之下。
对于故事文本中的男子,也有人称他是行医之人,也有版本说他是一名江湖侠客,与白蛟行侠仗义、斩妖除魔。
随着时间推移,随着流传甚广,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故事,其传达的思想也出现了南辕北辙的矛盾,有文人墨客为了研究其中的真伪,踏遍群山宝刹,访遍万医名僧,可始终寻找不到故事中的金山寺与法海,因此也就失了验证真伪的佐证,如今也只能作为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继续于民间流传。
只是,羿歌行没有想到,那故事中的千年白蛟如今模样竟会是如此渺小的小灵兽,实在是很难令人将之与水淹金山寺这样震撼的故事联想在一起。
通过灵眸观察到这小白蛟身上蕴含的灵力,好像还不如自己的内功修为。
这样一只渺小的小灵兽,真的能如故事中所述那般水淹金山寺?
尽管抱着怀疑,但羿歌行也并不太在意,毕竟传闻与故事都可能被人为夸大,更何况流传如此之久,家喻户晓,其中又有几分真实呢?
羿歌行施展轻功,足下踏风而行,身影闪烁,如光如梭,忽明忽灭,于这山涧快速奔窜。
由于耽搁了些时间,羿歌行奔走之间自然有些急促,他想与往常同样趁儒圣贤庄开门时那会儿,毫不起眼地进入。
当然,如果真有人有心阻拦取笑他,那他也只能自认倒霉。
半个时辰后,羿歌行依旧是架着一叶扁舟,来到了儒圣贤庄大门之外,大门此时徐徐打开,水波嶙峋,云雾飘散,早己来此的众学子们也等待着,到大门完全开启,一艘艘船只停靠湖岸,前来学艺的儒生们径首向内而去。
羿歌行将扁舟停靠在老地方,走上岸,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裤襟,待其他人先进去之后,他才进入。
而今日,羿歌行却觉察到周围气氛有一丝不对劲。
虽是书香萦绕,丹枫飘舞,然而庄严肃穆之色中夹杂着一丝令羿歌行浑身不舒服的感觉。
同时,羿歌行也观察到周围学子们的表情有些怪异,虽极力克制,眼眸中却无法掩饰惊慌。
说也奇怪,没人再关注羿歌行,他们只是快步行走,索性绕开羿歌行,赶着去上早课了。
羿歌行听得详细,感知敏锐的他听到了这些学子们的轻声碎语。
羿歌行微微愣神,迎面便看到了马学长走来。
他想要绕过,但为时己晚。
“羿学弟,山座决定派出了武艺高强的学子,与其它学府、门派弟子一同在夜间拯救百姓,你亦在名单之上。”
马学长笑容可掬,儒扇轻摇,翩翩风雅之态令羿歌行感到有些恶心。
羿歌行表面上未有波澜,内心之中己产生怨怼,他深吸一气,缓声道:“学长,学弟学艺不精,都是些三脚猫功夫,也是众位同窗口中笑话而己。
若夜间结伴出行,岂不是成为他人拖累?
更遑论营救其他百姓。”
“学弟此言差矣,据闻学弟不住在儒圣贤庄之内,那学弟定然有夜间生存之法,一众同窗学弟并无夜间生存经验,于此一点,学弟比他人更合适。”
马学长目光犀利,盯视着羿歌行,丝毫不给羿歌行任何机会。
羿歌行握紧了拳头,他明白这位马学长的心思,这是要他送死而己。
“马学长,虽拯救百姓是好事,但根据五颠协议,夜间是妖魔生存之时,我们若组织人马明目张胆出行夜间,阻止妖魔食人,不就等于我们率先毁坏协议?
当协议崩毁,那妖魔于白天进犯,又将是生灵涂炭。”
羿歌行咬咬牙,进行最后争取。
“五颠协议早己是一张废纸,想必你也听闻了,本月己有数百名百姓尸骨遗落荒野,妖魔猖獗,天理难容!”
“可是……此事己定,山座己然同意。
学弟早些准备,不要成为其中一具尸骨。”
听闻马学长这句话,羿歌行只觉得周围气息变得冷冽起来,那种慑人冰冷,便是眼前这位马学长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。
羿歌行也不再说话,向前绕过,马学长也不再阻拦,任由羿歌行离去。
原来,在羿歌行偏安洞庭水月之时,有不少百姓己成为妖魔口中亡魂,更有妖魔侵门踏户,屠杀各处山庄府邸,就连不少城中百姓也惨遭毒手,于本月己被发现有数百名百姓尸骨横落荒野,更有失踪者数千名。
各门各派决议派出弟子,夜间出行守护百姓,意不在决杀妖魔,只在与百姓安然度过夜间,全身而退。
作为天下名府,儒圣贤庄自然同样要派出弟子,只不过由于弟子多数为权贵之后与各门派前来的少年菁英,因此人选上难以斟酌。
羿歌行也儒圣贤庄与任何权贵背景皆不同,出身相对平凡的他被选中自然也不奇怪,众人都只觉得羿歌行难以活过三个夜晚,因此将羿歌行当成了将死之人,或许是本着怜悯之心,在这一日,没有学子再刁难羿歌行,但令羿歌行感觉到一股空前的压抑感。
那些将与羿歌行夜间为伍的学子们,武艺比羿歌行高出不少,与羿歌行同样是脸色难看,压力巨大。
舍生取义,为毫不相干之人出生入死,本是侠之大义,可当真正轮到他们自己舍己为人,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?
他们开始责怪平日里自己还不够用功习武,也开始责怪平日里自己没有好好指点武艺不如自己的同窗,学艺不精与同窗拖累,都将使自己离那些妖魔血口更近了一步。
羿歌行也同样不想死,他可不想要成为那从妖怪血盆大口之中吐出的骸骨。
他当下立即寻思,不如先寻找梁学长或祝学长,商议一下看此事能否有转圜余地,若实在不行,再请教一些保命之法。
以梁祝二位学长心性,断然见不得让自己与其他学弟白白送死。
他快步向前,回到宿房换了身儒衣,不见两位学长,便迅速离开。
途径西方回廊,一只白鹭忽地扑翅而至,来到羿歌行身前,白鹭喙中衔一物,羿歌行见到此物,仿佛得到救命之物,顿时喜出望外。
“多谢祝学长。”
羿歌行接过白鹭喙中之物,便向白鹭行了儒礼,白鹭扑腾之间,飞离而去。
显然,这位祝学长知晓了此事,对羿歌行这位学弟的安危早做了安排。
羿歌行也猜想到了前因后果,将获得之物收入兜内,收敛了情绪装作若无其事,再向外走去。
羿歌行并不知道的是,此时,山座白无缺书房之中,鹭君祝凤棠正与之相谈。
“希望羿学弟能明白山座的良苦用心。”
祝凤棠叹道。
“哈,那小子平日里藏着掖着,以身患隐疾为由,学艺不肯用尽全力,也不肯展露自身真正实力,这番安排正好让他历练。
只是……只是什么?”
祝凤棠问道。
“小棠你竟将孔雀翎相赠,应不止是顾及羿歌行安危如此简单,该是另有安排吧?”
“不瞒山座,这一计抛砖引玉,一来可保羿学弟于危难之时安然无虞,二来可引出当前武林隐藏暗流,如觊觎孔雀翎若久的唐门弃徒唐雎与永劫天地蟒等恶人妖秽。
虽目前以针对幽魔邪窟与邪阳为首要,但只要孔雀翎现世,唐雎与受孔雀翎克制鳞甲的天地双蟒也绝不会再隐伏下去,从而露出踪迹。”
“将躲藏于暗处的势力顺势引出,表面的和平再添乱局,五颠协议再难维持,安于现状之人别无选择,只能全面投入反抗,将夜间也争夺回人族之手。”
“然而…山座,打破五颠协议,恐怕天下再度生灵涂炭,我们又是否真正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?”
“妖魔沉浸杀戮,唯有战,才能阻止杀戮。
更何况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
另外…”山座白无缺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当初医侠许奚与白月姝于金山寺联手击杀地蟒,那一战,许奚身亡,白月姝千年修为受损,至此下落不明,天蟒也因地蟒败亡,受其影响,不战而逃。
金山寺就此凭空消失,成了武林中其中一桩神秘案卷。
可又有谁会联想到,那地蟒之躯被邪魔所得进而炼化,方成就了今昔夜间的那一轮吸夺凡人精气灵魄的邪阳,要对付幽魔邪窟,必先毁邪阳,若要毁邪阳,需破除邪阳之外那一层鳞甲防护,孔雀翎虽能破鳞甲之气,但破鳞之后,威能不足以威胁邪阳,邪阳以夺魄之法弥补,鳞甲复原,功亏一篑。
如今方案有二,一者乃羿歌行所承彤弓,再启射日传说;二者是寻到下落不明的白月姝,与之配合毁灭邪阳。”
“前者便是山座当初关照羿学弟之因,后者也是山座要我与子游近日来往西界众僧庙探查白蛟秘辛之因。
而三者,是山座唤我来此的目的。”
“没错,吾要你找出天蟒下落,天地双蟒乃主体副体,有所连接,正好你以孔雀翎引出天蟒,或许从天蟒下手,可获得另外破解之法。”
“莫非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?”
祝凤棠疑问道。
“哈,知吾者,鹭君也。”
两人再交谈半刻,祝凤棠离去,留下山座白无缺一人。
白无缺来到一面铜镜之前,盯着铜镜中那属于山座白无缺的面容模样,他冷笑道:“抛砖引玉之计,哈,白无缺,吾的好师傅,就算你千辛万苦将大哥藏起来,届时就看吾这些学弟们如何替吾将大哥寻回。
至于你,山座白无缺,必也再无处藏匿。”
书房中这名模样与白无缺形似之人,眼眸中,那原本的和蔼与淡然之色瞬间不存,取而代之是一双如渊深沉般锐利鹰目。
小说《彤弓歌行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